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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: 茱儿

【连载中】 剑仙水影 作者:海之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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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4-26 08:32:44 | 显示全部楼层
《剑仙水影》 水影•迷剑谷
交战(1)

    天就要亮了,呼啸了一夜的风雪渐渐地停息。两个人影相对而立,沉寂的听着彼此的呼吸,身上已覆满了层层的雪,若是有早起的人恰巧路过,定会惊异于这两个雪人的逼真。
    一直伏在主人身边闭目养神的烈风倒是有些不耐烦的,它弓着背站起,伸了个懒腰,然后开始围着两人慢悠悠地踱步,威严敌意的目光不时地扫过水影。

    “你怎么还不动手,在等什么?”水影终于开口。

    “我……在等天亮。”流火捧着剑,目光一直凝在随风飞扬的明黄色剑穗上。

    “天总是要亮的,又何必等!”水影轻笑,有淡淡的伤感。

    流火被风吹得苍白的脸泛起微红,捧剑的手隐约颤抖,他并不是在等天亮,他是在等掌中的剑停止震颤,它的震颤让他几乎握不住它。

    是同一个灵魂的分裂,休戚与共,感觉相通,他知道这是为什么。“哼,还是舍不得她么?”他面上不动声色,却在心底冷笑,“就像当初一样……”

    他霍然抬头,狠狠地盯住面前的女子。是的,天总会亮的,痛苦也总会忘记的。已经等了三年,决不能再等下去了。

    水影不低头,不闭目,安静地看着他准备拔剑的手。死亡是一生一次的经历,一定要看清它的过程,还有结局。

    在这最后的时刻,她想着坤灵,等她回家的人,是要永远地空等下去了。想起伫立在天绝峰顶的寂寞身影,心里蓦地一痛,这,也将是最后一次的心痛。

    流火的手握住剑柄,拔剑!可是,剑锋仍在鞘里;再拔,依然是同样的结果。

    空气在刹那间冻结,那把带鞘的剑安之若素地躺在流火的掌心,不知是生了根,还是中了邪。

    许久,僵立如石化的蚩尤男子终于有了动作,他举起剑狠狠地摔落,然后抬起手,犀利地指向水影,惨白僵硬的唇边渗出寒如霜雪的冷笑,“呵,我说怎么会那么大方地把剑给我,原来是这样,存心想看一场笑话!很好笑是不是?满意了是不是?”

    “你……为什么这么说?我,我根本不知道怎么会这样!”水影昏沉沉地不知所措,语无伦次地为自己申辩。

    流火的愤怒无以复加,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水影,字句在齿缝间刺耳地磨擦,“不知道!哼,说得好,说得真好!你自己做过的事都不知道!那个该死的小鬼的灵魂被谁封在剑里,你也不知道!你什么都不知道!”

    “是……娃娃!”水影突然间猛省。是的,她怎么忘记了,流火已不是唯一的剑灵,在她用娃娃溶化的身体补进剑身的裂缝时,同样也封入了他的灵魂。于是,两个灵魂在同一把剑里坚持着不同的立场,彼此胶着,彼此牵制;于是,她和流火谁也无法拔出剑来。

    这样意想不到的局面是有些滑稽的,水影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,她一点点咽下满口的苦涩,艰难地开口,“是我忘记了。原来,你也知道娃娃。”

    “我怎么会不知道,你经历过的每一场劫难,我都知道!你可以忘记,我不可以忘!”流火怒意冲冲的语声忽的低沉,他一把扯开胸前的衣襟,黯然道:“如果你也有过这样的伤,这样的痛,你也不会忘记。”

    水影抬头看去,竟“啊”的一声惊呼出声,满面尽是失措的惊恐。让她如此仓皇的是映入眼里的一道伤痕,长长的、自左向右斜划在流火胸膛上的伤痕。那伤痕已经愈合,现在只留下一条淡粉色的印记,但依然可以想见当初的深和痛,还有淋漓流下的殷红的血。而且,水影一眼就看出,他胸前的伤,和流火剑身的裂痕如出一辙,那是,娃娃的琉璃剑留下的伤痕。

    果然是“裂魂”啊。分裂为二的灵魂就算远隔天涯,也能感应到彼此身受的一切,当其中的一半遭受伤害,另一半也会承担同样的伤痛;进一步说,如果其中的一半死了,另一半不管在那里,也会在同时死亡,不可幸免。水影曾听前辈说起过这种蚩尤族亘古相传的法术,听时只以为是传说而已,现在才知道,原来是惨烈的真实。

    “你……还痛不痛?”许久,水影才镇定了心神,颤抖着声音问道。明知这是句废话,可这也是她现在唯一能说的话。剑身上的裂痕已经补好,他胸膛上的伤口当然也已愈合。但是那种痛会深深地埋在心里,很久、甚至永远也不能痊愈。

    “嗬,嗬嗬嗬……”一直缄默的流火忽然笑了起来,不是冷笑,也没有欢喜的意味,只是发出一种喑哑僵硬的声音,一声一声,让人毛骨悚然。水影一怔,试探地叫道:“流火——”

    他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唤,抬起头,那张扭曲的脸却让水影打了个寒颤,他的脸色惨白如死,眸子却是灼灼的红,炽艳妖异,是火的颜色,也是血的颜色。

    “我要杀了你!”他咧开嘴,露出那奇怪的笑容,对水影说,“我知道,不但是那该死的小鬼护着你,他也不愿意你死,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你,我倒要看看,他们能怎么样!”

    水影愣住,流火所说的“该死的小鬼”当然是娃娃,但“他”是谁,“他”为什么不愿意自己被流火杀死?

    疑问还在她心里盘桓,但流火已不给她时间想到答案。他的手上正捏着一根红色的草,细细长长的,红色的茎,红色的叶,株顶盛开着一朵红色的小花。他慢慢地把玩着。嘴半咧成一个奇怪的弧度,笑得诡异,“水影,我要杀了你!既然剑不能用了,那就只好请你尝尝蚩尤火了。呵,可是很好的滋味哦。”

    “蚩尤火!”水影惊呼,她瞪着他手中艳艳的草,不可名状的恐慌。

    那还是在她刚入道的时候,为了让她增长见识,师傅经常会带着她一起云游四方。有一次,他们行至一个叫做解州的地方,那里的天不是蓝色,而是殷殷的血红,并且,在那片天空里,驾不得云,也不能施用任何口诀法咒。师傅就带着她,走过了那片天空下的土地。

    整个解州只有一种颜色,就是红;只有一种感觉,就是热。那里天是红的,地是红的,漠漠的流沙是红的,流沙上长出的草也是红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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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4-26 08:33:03 | 显示全部楼层
《剑仙水影》 水影•迷剑谷
交战(2)

    那种草,就是现在流火手中拿着的,红茎红叶,开出红色的小花,散发出强大的热量。它们生长在四处蔓延的流沙上,像大片大片的火焰,无限扩散。
    师傅告诉她,解州便是当年天界和火族蚩尤部决战之处,轩辕黄帝就在此地擒杀了蚩尤,将他的灵魂封在冢内,彻底击败了蚩尤族,又在此地四周布满了封印,禁止一切法力的运用。据说在那日,蚩尤的血流遍了整个解州,所到之处血凝成粒,就变成了流沙,流沙上就生出了这红色的草,火焰般热不可当。于是,当地人就叫那红色流沙做“蚩尤血”,而那种草就唤做“蚩尤火”。

    现在,蚩尤火就拿在流火手里,那烈烈的颜色映在冰天雪地里,份外刺目。流火的笑容更加张狂,他一扬手,艳红的草在空中划过绚烂的光芒,向水影迎面打来,水影不敢伸手去接,忙向后急掠,那棵草几乎是擦着她的衣襟落下,“呼”的一声响,似乎是被点燃一般,熊熊燃烧起来。

    水影在红草燃起的瞬间又后退几步,然后怔怔地站住,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,这么深的雪,这么大的风,就是弄一大堆干柴也未必能生起火来,一根小小的草,竟能烧得这么猛烈,简直是菲夷所思。

    不等水影醒过来,第二棵蚩尤火又在她身边落下,火焰轰然映红了未亮的天际;紧接着是第三棵、第四棵……水影再想抽身后撤,却已来不及。一共九个火团,呈九宫方位落下,堵死了她的每一条退路。

    她站在火焰围成的九宫圆圈的中心,九堆烈焰的火舌高高燎起,封锁了偌大一片天空,天上地下,她都已无路可退,她所学过的“避火诀”也不能与这蚩尤神火相抗衡,只能稍稍抵挡住热浪的侵袭。

    于是,水影此刻唯一能做的事,就是捻起“避火诀”,站在火堆的包围中,听天由命,能撑多久,就撑多久。

    透过前面那片透明的红色,她看到了流火,他狂笑着,抬手指向她,“水影,方才你不还是做出大义凛然的样子,把剑交给我,好像可以死得心甘情愿,现在为什么又要做无用的挣扎?”

    水影不能说话,现在只要梢有松泄,裂焰就会一齐卷过来,将她吞没。刚才那样轻易的把性命交给流火,是因为将要死在剑下,学剑之人,为剑而生,因剑而死,也是一种荣光。所以她不作任何挣扎。而这熊熊燃烧的火焰却激起了她本能的恐惧,人对自己恐惧的东西,总是要作下意识的抵抗。

    流火还在笑,歇斯底里的张狂得意,他的面容狰狞地扭曲着,眸子里似乎也有烈焰在灼烧,身上散发着一种强大而邪恶的“气”。看着他的样子,虽然身在火中,水影仍然感到从心底升起的恶寒,毒蛇般在体内蜿蜒游走,瞬间竟如坠冰窟,瑟瑟地颤抖。

    看情形,流火已完全失去自控,不能取回剑灵的打击让他压抑已久的怨念彻底爆发。蚩尤是火族,族人的性格中本就有着根深蒂固的暴厉之气,更何况流火境遇惨痛,更是满怀厉气,现在完全地爆发,不敢想象将闹到何种地步。

    起风了,呼啸的北风刮来,助了烈焰的势,火舌呼喇喇窜起,水影身处的空地又小了一圈,尽管竭尽全力捻着避火诀,可怕的炙热还是逼得她不能呼吸。

    “罢了。也许天命如此,不管是如何的死法,殊途同归,又何必再挣扎呢。”水影几乎已经说服了自己,这在这时,流火的笑声忽然喑哑,变成了断续的呻吟,他颓然地伏下身,双手按住额头,很是痛苦的样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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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4-26 08:33:17 | 显示全部楼层
《剑仙水影》 水影•迷剑谷
出剑

    “他这是怎么了?”水影满心疑惑。却没有注意到,在流火身边的雪地上,那把无人理睬的剑忽然加速了鸣动。
    一直蹲坐在旁的烈风急忙跑过去,伏在流火脚下,舔着他的手,用头磨擦着他的肩,喉咙里发出焦急低沉的轻吼,非常焦急地想要安抚主人的痛苦。

    “滚开!”流火霍然抬头,怒声咆哮,烈风的安慰反而激怒了他,他抬手一掌,狠狠地打向烈风。“砰”的一声闷响,烈风竟被打得飞了出去,重重摔在地上,又滑出了很远,平滑如镜的雪地上留下了两条又深又长的滑道。烈风挣扎着想站起来,却动弹不得。它哀哀地低吼着,勉强转过头来看着主人,绿莹莹的眼里满是委屈和不解,却没有怨恨。

    流火竟毫无愧意,他回头,看到火堆中水影惊诧不解的眼神,吃吃地笑起来,“你很惊讶是么?那只畜生不过是我的玩物罢了,难道我打不得它?就算我现在要杀人,你又有什么办法?已是自身难保,你管得了我么?”

    说着,他的手中又出现了一棵血艳的草,他挑衅地笑看着水影,扬手将它抛出。

    “不!”水影眼睁睁看着空中划过一抹凄丽的红,然后落在了远处一幢木屋的屋顶上。而那间轰地燃起的房子,就是那好心的老妇人的家。

    流火饶有兴味地欣赏着自己的恶作剧,却见一个硕大的火团正向着那个方向急掠而去。他震惊地几乎合不拢嘴,那是水影,那真的是水影,她浑身缠裹着熊熊的火,竟仍迎着狂风急掠飞奔。“她,是疯了么?”他怔忡地愣在原地,嘴唇微微地翕动着。

    过了好一会儿,水影才带着昏迷不醒的老人回来,她们的身上都没有火,但纤尘不染的白衣剑仙已是狼狈不堪,遍体鳞伤。她找了块积雪稍薄的空地,让老人平躺下去,帮她理好被风翻卷起来的衣衫。她很认真地做着这些,忘记了自己的伤,也忘记了旁边那双紧盯着她的灼灼的目光。

    “她是你什么人?”流火呆立了许久也不被理睬,实在忍不住,只好主动问出来。

    “她不是我什么人,只是,她于我有恩,一饭之恩。”水影口中答着话,却不抬头看他。老人的家已完全烧毁了,白桦木篱笆,红泥小火炉……什么都没有了。水影仍能想得起那火炉呼呼吐出的温暖,和那碗薄粥带给她的感动,这些美好,现在已都不在了。

    “嗬,不过是碗菜糊糊而已,也值得你这样!”流火斜睨的眼神里尽是不屑,“若不是我收回了术法,你还没有跑到那里,就已经烧成灰了,逞什么英雄,装什么好人……”

    “啪。”一声脆响凝固了他下面的话,水影站在他面前,打过他耳光的手正慢慢放下,她的脸上没有愤怒,只有极度的痛楚和绝望。

    “你不是流火,流火才不会说出这样冷血、无耻的话。”她的语声是疲惫至极后的冷静,含着隐隐的悲伤,“我曾认识过的流火是个倔犟顽强的战士,他的血是热的,他为了自由而战,而死。我敬重他,才甘愿放弃一切,用他的魂魄来炼我的剑。而你,只是一个冷血、嗜杀的恶魔,如果你要杀我,请便,但不要再说你是流火。”

    他抬起手,抚过脸上红肿起来的指痕,眸子划过瞬间的寂灭,随即却是更加凶悍疯狂的燃烧,“我不是流火,哈哈哈,原来我不是流火……”空旷的天地间回荡着他近似崩溃的狂笑,一声一声,和猎猎的寒风卷在一起,传向远方。

    “就算我不是罢!”他逼向水影,嘶声咆哮着,“我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流火,这样说你满意了么?我就是冷血、嗜杀的恶魔,这样说我是不是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杀了你,再杀了这个老太婆,再杀掉所有的人!”

    流火的愤怒悲怨已到了顶峰,几乎点燃了无形的空气。丢在一边的剑似是感应到了他的怒气,剧烈地铮鸣着,几乎是在地上跳了起来。流火的瞳孔猛地收缩,如电的目光瑟缩颤栗,似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。他忽然猛地回身,指向剧震不已的剑,大喊道:“流火!”

    “咯”,轻轻的一声响,在他们听来却比霹雳更加震耳。那是——剑鞘暗簧弹开的声音。然后,仿佛是在回应他的呼喊,谁也无奈何的长剑竟自行越鞘而出,飞腾在半空,然后停住,似是凝固在了天幕下。

    那是怎样的一把剑啊!那样明亮的金红色光芒,璀灿得足以让阳光失色。它凝在空中,将刚刚破晓的天际映亮,明丽得让人心悸,不敢多看一眼,又移不开目光,那样的美竟似是入了魔道的,无人能有抗拒的力量。强大的灵力化成一道道金光,在剑锋上交缠游走,幻彩流光,远远望去,竟似金蛇狂舞,妖异魑魅。这样的一柄剑,该是举世无双的吧?

    “你看!看到了么,他应了,他应我了!他终是与我一体的灵魂,现在,你还说我不是流火么?”弥散着沉重厉气的男子指着空中的剑大喊,脸上的笑容狂烈而僵硬,眼眸中闪烁着极限的喜悦和痛苦。

    水影没有回答,她已说不出话来,她看到了,真的看到了,原来,真正的流火是这样的。她迷失了心神,痴痴地仰望着,伸出手,茫茫地向它走去,不管不顾,就像亘古时,追逐太阳的夸父。

    “哼!”流火抱臂而观,看着她的失神,冷冷的哂笑,口中缓缓地吐出几个字:“流火,杀了她!”

    祭在半空的剑是无暇的完美,巨大的灵力光环笼罩着它,金红色的剑芒流光溢彩,那道用琉璃补起的裂痕几乎不见,剑灵已完全被唤醒,娃娃的力量已微不足道,可是它并没有疾速地刺向水影,它缓慢的移动着,铮鸣震颤,似乎仍在作着艰苦的挣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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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4-26 08:33:34 | 显示全部楼层
《剑仙水影》 水影•迷剑谷
寂然

    “你还在犹豫什么!”站在远处等待结局的男子怒叱道,紧紧皱起的眉宇间满是痛苦之色,收缩成一线的眸子恨恨盯住空中的剑,逼着它一寸一寸移向水影。
    他的痛楚似乎在随着剑的前进层层加深,终于支持不住的弯下腰去,用力按住额头,发出含糊喑哑的呻吟。剑在失去他的监视控制后,移动得更加迟缓,剑光也犹疑不定地明暗闪烁。

    流火的剑锋又近了几许,明丽无俦的金红色像箭一般刺进水影的眼睛。他说过,用她的血,才能取出剑灵,才能让分裂的灵魂合二为一;他说过,就算没有了从前的身体,至少,让他的灵魂完整。

    那就成全了他罢,把命给他,让他换回完整的魂!水影下定了决心,最后看了眼面前的剑锋,闭起了眼睛,等待着骤然的痛袭来,然后,就是永恒的黑暗了罢?

     “你还在等什么?杀了她!”流火呻吟着抬起头,血红的眼眸里燃烧着疯狂,凄厉的狂喊,“我们是一体的,你忘记了么?三年前你就背叛了我,现在还要重来一次么?”

    “杀了她,杀了她,杀了她……”一叠声的狂喊在旷野间扩散开来,似乎是震慑了天地,风停了,雪住了,四周一片寂然,只有剑锋犹疑的震动。终于,是经不住那强烈杀意的催动,一声长吟后,剑芒骤然射出,如一条长长的金色蛇信,凌厉地刺向水影……

    感到了剑气穿透衣衫,直抵肌肤的痛,水影张开眼,轻唤道:“流火!”

    死亡在弹指间嘎然止步,水影的心在剑芒的抵触下跳动着,一下、两下、三下……眩目的剑光随着她的心跳越来越黯淡,像人的瞳孔在痛苦中收缩,突然,似风中之烛的熄灭,剑光完全的收敛,然后从空中坠下,落在积雪上,寂静无声。

    “呵,到底还是狠不了心呢!”流火只是微微的一怔,随即平静,似乎是早想到了这样的结局,他看着雪地上的剑,脸上是认命的淡然笑容,“你不肯杀她,那我怎么办?我早就厌倦了做半个孤魂野鬼,该怎么办呢?”

    他似是在自言自语,水影怔怔的,不知该不该说话,也不知该说什么。他抬头,微笑着看向水影,“你很喜欢它方才的光芒是不是?我是说,完整的流火剑,你想要么?”

    “啊……想……”水影没有意识地含糊应着,脑中一片混乱。只见他的手指向她脚下的剑,笑道:“好,我成全你,也成全我自己!”

    也许是心神相通,双方都觉得这是唯一,也是最好的办法,被他的手指一触,流火从地上跃起,竟无丝毫犹豫,疾如闪电地向他刺去。

    “……”水影叫不出口,也移不了步,完全被这突变震住,只看到流火宿命的眼睛,淡定如水地看着袭来的剑锋,嘴角含着期盼的笑。

    有劲风从水影身边卷过,带着一声低沉的虎啸,扑向平静等死的男子……

    血顺着剑刃流下,尚有温热的气息,溅在地上的点点滴滴,绽成殷红的梅花,衬着洁白的雪,是属于死亡的异样美丽。

    “烈风!”他的声音颤栗扭曲,像是随时都会断裂的纤细的线。“烈风……”他终于哭了出来,泪水一滴滴落在那希世美丽的皮毛上。“烈风!”他声声的呼唤却得不到回应,犀利的剑锋已洞穿了白虎的咽喉,它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了,只有血,汩汩地流着,是生命的河在迅速枯竭。

    它威猛的身躯委顿地伏在他身边,甚至无力作垂死前的挣扎,一直看着他的眼神渐渐涣散,它看到了他的泪水,它想止住他的悲伤,而它最后所能做的,就是艰难地伸出舌头,舔他的手,像八年他在密林中拣到它时一样;像这八中的每一天一样,只是,这是最后一次了……

    “烈风……”他把头埋在它渐渐冰冷的身上,很快的,就会连这最后一丝残存的温暖都感觉不到了,严寒会冻僵它的尸体,也冻僵他的心。

    有脚步停在他的身边,是水影。她伏下身,轻轻抚摸着烈风。它这么乖,她可以摸它的身体,它的头,它的耳朵,而它却再也不会被侵犯了尊严似的怒目相向,可是她多希望它只是睡着了,很快就会醒来,然后接着对她张牙舞爪。

    “我只是把它当作玩物而已,拣它、养它都只是为了排解寂寞,如果需要,我随时都可以杀了它。可它为什么这么傻,为什么这样对我……”风已吹干了流火的泪,他垂着头,低声呢喃。

    “不是的。你何必把自己说得如此无情,若真的是那样,现在你又何必伤心。你是真的把烈风当作朋友的,你是救它、爱它的人,它懂得的,所以,它才如此舍命相报。”

    他抬起头,看着温柔安慰他的女子,眼里流过一丝感激,水影也看着他,他已恢复了凡人的模样,黑发漆眸,是那个孤独少年的样子。“现在,我该叫你流火,还是幂浩?”她问。

    他不回答。轻轻拔出插在烈风喉中的剑,才开口道:“我还活着,流火仍是把残剑,你不是想要完整的剑么?”

    “它是完整的。”水影拿过他手中的剑,那淡淡的剑光让她感觉踏实和安慰,“至少对我而言,它是完整的。而你,若是不好好地活着,岂不是辜负了烈风。”他默然,半晌方道:“你知道么,那日在问剑阁,本来我是可以完全离剑而去的。我是蚩尤战士,你是天界剑仙,我怎么能成为你的剑!可是,我和自己发生了分歧,有一半的我愿意跟随你,因为,你是唯一为我的死而流泪的人。双方的自己谁也不能说服彼此,所以你唤了我整整三天,我都没有回应。最后我应了你,是因为终于有了解决分歧的办法,那就是,裂魂。”

    他轻抚着永远安睡的烈风,接着说道:“我来到了人间,变成了幂浩,可是我不甘心,我在这里等你,发誓一定要取回另一半灵魂,可是我忘记了,老族长煊烨曾经说过,一旦施了裂魂术后,几乎不可能再复魂了,因为分裂的灵魂会衍生出独立的意志,成为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,根本不能复合。我原本不信的,现在才知道原来是真的。”

    他说着,轻轻地笑了,“真的是不同。他依然选择了你,而我,其实从来到人间以后,就想做个完全的世人,忘记过去的杀伐征战,恩怨仇恨,过平淡安祥的日子。过去我一直克制着这个愿望,但是现在,应该可以实现了。”

    “当然可以。”水影感觉到他平静的气息,不禁有释然的欢喜,他终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,这就好,这样,就会幸福。

    他起身,转头看见那仍在昏迷中的老人,脸上有沉沉的歉意,低声道:“现在我要带烈风回林子里去,它生在那里,也要葬在那里。然后我会回来,为大婶重新盖间房子。”他看着水影,有些赧然地笑,“我也吃过她家的饭,我很喜欢人间烟火的温暖,恰到好处,温暖了心,却不会烫伤手。”

    他抱起烈风,转身向深林的方向走去,水影看着雪地上渐行渐远的脚印,忽然大声唤他的名字:“幂浩!”

    他停住,回头,听到水影带着喜悦哽咽的喊声,“永远记得你是幂浩,永远记得,你要做个幸福的人!”

    他微笑点头的样子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,水影才转过身,捡起遗落在一旁的剑鞘,还剑入鞘,重新佩回腰间。抬头望去,天际似乎还留着方才那明丽眩目的剑光,可是她并不遗憾。残缺,其实是另一种完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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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4-26 08:33:50 | 显示全部楼层
《剑仙水影》 水影•惊魑魇
不知路(1)

    这里,是哪里?为什么没有方向?就像踏入了一个浑圆的球,不管怎么走,都是从起点回到起点的原地打转。
    已经这样盲目地奔波了几天几夜,仍然找不到出路。水影四下里张望着,仓皇无措。这是个岔道口,有好几条路延展向前,看去四通八达,平坦笔直,似乎随便踏上其中一条,就可以畅通无阻地走到天尽头。而实际上,不管是哪条路,最后的终点,就是回到离开的地方。

    “嘻嘻,你怎么还在这儿,磨蹭什么,快跟我来呀!”笑语清脆如铃,突兀地响起在苍苍雾霭之中,游移变幻,方位莫测,是小女孩的声音,带着让人怜惜的稚嫩。水影骤然一凛,疲倦刹时被警觉取代,这个声音她是听到过的,尽管只有一次,也不会忘记,就是这声“快跟我来呀”,引她走到这里来。

    这样轻易的入彀简直荒唐可笑,水影也不知怎么会这样,一个凭空而来的声音只说了几个字,她却像是迷了心智,茫茫然地追随而来,跌进等待她的陷阱。

    很长时间,不再有语声响起,静寂的迷雾中,只有水影急促的呼吸。她很害怕,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恐慌过,尽管不确定将要发生什么,但那样深刻的恐惧已经冻进了骨髓。

    “不能站在这里,还是继续往前走罢。”她默然告诉自己。可就在这时,她听到了一种声音。

    声音在前面,是极细极轻的沙沙声,正渐渐向她靠近。雾气太重了,她看不见,但她听得出来,那是脚步声。是小女孩,穿着软缎底的绣鞋,才能如此细微轻巧,就像指爪间长着柔软肉垫的小猫踏出的步子,若不是这样的寂静,根本听不到。

    水影感到握在剑上的手指冷得像冰,她一动不动地站着,等那人走过来,她只听到了脚步,却没有听到呼吸。现在这里有两个人,却只有她自己在呼吸……

    一步、两步、三步……细琐的步履更近了,清朗的笑语就在咫尺,“快跟我来呀”。水影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声里断裂,腕上骤然用力,眩目的剑光透鞘而出,凛凛地撕裂了雾的重幕,笔直地向前刺去。

    剑锋直指的方向,一个小女孩怔怔呆立,像是已被吓傻了,瞪大的眼里只见破空而来的火红的剑,嘴张着,惊呼却哽在喉间,这一剑刺向她的眉心,猎猎鼓荡的风拂起她额前细碎的流海……

    “啊!”短暂的一瞥之下,水影竟脱口惊呼,手腕一转,那来不及收住的剑势,险险地擦着女孩的鬓边而过。

    “你是谁。”水影收回剑,揉了下因用力过猛而酸麻的手腕,紧盯着面前瑟缩颤栗的女孩,口中厉喝着,抬起的手却抚在自己的眉间,在左眉上,有一颗红色的胎记,很小,是浑圆的形状,像一轮小小的满月。这样的印记,这个女孩子的眉间也有,而且分毫不差,熟悉得让她惊心。

    女孩子没有说话,脸色仍是惊惧的惨白,后退着,脚下一个踉跄,重重跌坐在地上。不知是跌痛了还是惊魂归体,她这才“啊”地叫出声来,双手蒙着脸,抽抽噎噎地哭了。

    见她哭了,水影也有些于心不忍,但这个女孩确实怪异,身上有种让她既熟悉又害怕的气息。她还剑入鞘,用力摇摇头,想把这种感觉甩掉。这女孩子似乎并非妖邪,只是平常的小孩,并没有什么值得她害怕的特异之处,否则,也不会被擦面而过的一剑吓成这样。至于熟悉,也许只因为她们有着相同的胎记而已。水影这样想着,似乎也只能这样想。

    “你不要哭了,起来让我看看,伤着没有?”水影把手伸给她,看似不在意的样子,其实仍然充满戒备。“我偏不起来,谁让你欺负我!我好心好意地,想带你去一个好地方,你就要拨剑杀我,我不理你了,再也不理你了!”绿衣粉裙的女孩子哭得更大声,穿着粉色绣鞋的脚在地上踢着,踢得鞋尖上沾满了土。

    水影哭笑不得,这个不依不饶,撒娇耍赖的女孩,就是方才逼得自己几乎崩溃发疯的人么?随风而来的语声,轻易就走进了这片迷阵,细微的脚步,没有呼吸,那样的神秘妖异,真的就是她么?水影默然,直起身,逼视的凌厉眼神居高临下,“你到底是谁?不要再装了,以为我看不出么!这些路是走不通的,你怎么能过来?想怎样你尽管说罢,不要这样做作!”

    女孩儿真的不哭了,抬起一双泪涟涟的大眼睛,可怜兮兮地望着水影,“你在说什么,谁说路走不通?”她扭头向身后一指,“喏,就从这条路走,就是我想带你去的那个地方了。”

    水影顺着她的小手望去,那条路没有变化,仍是笔直地向前。难道真走得出去,而不会再回到原地了?她沉吟一下,不由分说地拉起了女孩儿,“既然是这样,那你带我过去,就去你说要带我去的地方!”

    “我为什么要带你走呀!”女孩甩开她的手,举起衣袖拭满脸的泪。水影这才发现,她的脸庞眉眼竟与自己有几分相像,特别是那样倔强的神情,几乎是酷似。水影蓦然一震,脑海里乱纷纷的,像是努力要想起什么,但就是想不起。

    “你带我去罢,我,真的很想去呢……”水影无意识地低声呢喃,眼神是如梦初醒的迷离,恍惚地向她伸出手。

    “嗯,看你可怜,我就带你去罢。”女孩儿笑了,牵起她的手,蹦蹦跳跳走在那条路上。雾不知是何时散尽的,阳光明晃晃照下来,灼热地,亮得怪异。

    路,真是笔直的,再没有诡异的转弯引她们回到原地。走着走着,前面渐渐地竟有了人家和田地,鸡鸣犬吠,生意盎然。水影也回过神来,转头打量着四周的景色,疑问满腹,却不好开口。

    女孩也不理她,自顾自欣赏风景,轻轻哼着一支古怪的歌,听不清歌词,但简简单单的调子,柔柔地唱出,听着,心里是特别的温暖。“这是什么歌,好像曾经听过?”水影忍不住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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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4-26 08:34:03 | 显示全部楼层
《剑仙水影》 水影•惊魑魇
不知路(2)

    女孩不理她,歌声也没有断,直到最后一个尾声悠然唱出,才转头白她一眼,很是不满地回了句,“既然你忘记了,又何必再问!”
    “我……”水影知道她还生气,忽然感到心虚,好一会儿,才艰涩的开口,“我根本不想吓你,也不想逼你带我走,可是……”

    “可是你害怕,因为你走不出那片地方,如果我不带你出来,你一定会困死在那里的。”她的小向导一笑,慢条斯理地接口,道出她心里的隐秘。

    “你怎么知道!”水影愕然,手下意识地握紧。

    “哎,你抓疼我了!”女孩大叫,用力从她掌心里抽出手,狠狠地瞪过来,“我当然知道,我什么都知道!哼,我要是知道你这么爱欺负人,才不要长大哪!告诉你,你欺负我,就是欺负你自己!”

    “你这话……是什么意思?”

    “意思就是,我就是你,你就是我。说明白一点,我就是你的童年,我就是小时候的水影!”女孩儿挡在她面前,高高昂起头,又露出那种让她心惊的倔强,“听懂没有?”

    水影如坠迷雾,昏沉沉地退了两步,“你怎么会是我?小时候的我?时间,不是一去不返的么?”

    一只手举在她眼前,晃得像一面小小的旗帜,“看我的左手,你还不信么?”

    水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让她的手固定在眼前,洁白晶莹的手心里,四粒一字排列的朱砂痣,殷红得像血滴。那是四星坠天的印记,是宿命的印记。这个印记,也曾经刻在她的掌心里,也是左手。

    “你……真的是我!”水影颓然松开手,“可是,怎么会呢?”

    “怎么不会,”女孩端详着自己的手心,黯然道:“时间会过去,人都会长大,但是过去的自己是不会被时间湮灭的,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过去的自己。说不准什么时候,那时的自己就会从心里跳出来,而且不是幻觉哦。就像现在,我就从你的记忆里跳出来了!”

    “我的记忆?可是,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呀!”水影扶着头,搜索着久远久远的记忆,可是找不到。她知道自己也曾是个凡人,经历苦修后才得仙道。但那一段,在脑海却是荒芜的空白。

    “哼,你别白费力气了,你在世间时的记忆早就被抹去了,哪个神仙还能保留做凡人时的回忆呢,那岂不是亵渎神灵么?”

    “我也不想这样啊!”水影被她的话激到,莫名地委屈,“忘记也是身不由己的事。你若真的是我,怎么会不理解……”

    “我理解,走罢,我来帮你回忆。”小小的水影扬起一脸灿烂的笑,来牵她的手。水影任她牵引着走去,刚才的激动慢慢平复,忽然觉得好笑,自己竟被另一个自己带着走,也不知会走到哪里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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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4-26 08:34:20 | 显示全部楼层
《剑仙水影》 水影•惊魑魇
琉璃葬

    路很长,阳光很灸烈,两个赶路的人很沉默。然后这沉默被歌声打破,还是那首温暖熟悉的歌。
    “你不是说要帮我回忆么,先从这首歌开始罢。”

    “这首歌是娘唱过的,她最喜欢抱着我,当然也是抱着你,唱这首歌了。”

    “那,歌里唱的是什么,是催眠曲么?”

    小水影没有回答她,只是重唱了一遍,不再是随意的低吟出调子,而是很清晰的唱出每一个字,“花儿在春天的怀里开了,鸟儿在夏天的怀里歌唱,风在秋天的怀里吹过,雪在冬天的怀里飘落。四季在天地的怀里轮转着,娃娃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。”

    像是暖暖的泉水流过,浸泡着水影僵冷倦怠的心,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,叹息,“为什么要长大呢,如果永远不长大,就能永远依在娘的怀里听她唱歌,也就不会忘记。”

    “你想么?我带你去看娘,好不好?”她转过头看她,眼神掠过一丝不被察觉的异样。

    “娘还活着么?这怎么可能,都已经过去几百年了!”水影不禁悚然。而身边那个小小的自己一脸狡黠的笑,露出雪白细碎的牙齿,像只灵动的小兽。“跟我走就是了,我带你去见娘。”

    她很信任地让她牵引着,走向遥远的前方,那里,依稀矗立着一座山峰的轮廓。

    从正午直走到傍晚,这才来到了山脚下。“还要上山么?”水影仰望着山顶,这是座荒凉的石山,光秃秃的,整座山都是岩石的铁灰色,一根草的绿意也不见。山很高,也极陡,几乎是垂直的拔地而起,没有可以攀援而上的缓坡。

    天边挂上了一弯朦朦淡淡的月芽,泛着莹润的冷凛光芒,星星只有寥落的几颗,零散地缀在夜空里,闪烁明灭,像天上的萤火。天,已经黑了。

    “喏,你看,快看啊。”一直托腮不语,像是在想心事的女孩子突然惊喜地大叫,抓着水影的衣袖用力拉扯,“琉璃花开了!”

    “琉璃花……”水影抬眼望去,顿时诧异得忘记了言语。前面,本是大片乱砂碎石,不可能有植物生长的。但现在,乱石中竟开出了一朵花,一朵——透明的花。

    “那是——”水影的疑惑还未出口,那片砂石地忽然动了,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正在向上拱,然后又是一朵花儿破土而出,透明的枝叶托着淡紫的蓓蕾,缓缓盛开,淡紫的花瓣鲜红的蕊,在夜风里摇曳生姿然后是第三朵、第四朵……荒芜的乱石地在这夜里泛滥成迷醉的花海。就像蛹破茧成蝶,无数朵花儿挣出地下,狂欢地绽放让人目眩的美丽,它们是透明的,尽管姹紫嫣红,但色彩也是透明的。清冷的月色投上花瓣,就会从另一面映出,透明的花朵里流光溢彩,冶艳而清幽,带着入骨入髓的媚惑,似是多看一眼就会中毒,却又舍不得不看。

    “来。”女孩儿欢叫着跳下山石,抓起水影的袖子,“我们去那边。”水影不说话,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,竟似完全没有意识,眼睛只呆呆地望着前方。

    “哎,看到了罢,这里有好多种花儿呢。这是紫藤萝,这是碧月莲,这是绯绒草……”绿衫粉裙的小水影眯起眼睛,笑的得意而狡黠,手指在花间敲击,叮叮当当的清脆似珍珠落入玉盘。这些花儿,竟真是琉璃质地,而非植物。可是,琉璃怎么能开成花呢?

    黯淡的上弦月已至中天,大地开始微微颤动,然后是剧烈的翻涌,看过了那么多琉璃花破土的过程,水影并不惊异,一定是还有花儿要开出来。

    地慢慢地裂开,缝隙越来越宽,咯咯的轻响声中,有什么东西从地下渐渐升起,那不是琉璃蓓蕾,而是——一口水晶棺。

    女孩儿拍手欢笑,拖着呆如泥塑的水影飞奔过去,用力推开棺盖,“看啊,她就是我们的娘!你看看她,还记不记得?记不记得?”

    水影怔怔看着安眠在晶棺中的女子,素衣白裙,安详美丽,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口,嘴角一抹恬淡笑意,已凝固成永恒。水影颤栗着伸手入棺,抚着她的脸。已经忘记了曾经从她怀里得到的疼爱,但她的样子不会忘记,因为,她的美丽,在自己身上延续。泪落下来,一滴、两滴……大片地浸湿了她的衣衫。

    “娘!”水影哭喊着跪倒,荒芜了沧海桑田的记忆,终于,又想起了这个温暖的词。

    “你看,我把娘葬在一个多好的地方,有这么多美丽的花儿陪着她,她就不会寂寞了。”小水影却不悲伤,抱着膝坐在棺旁,笑吟吟地看着她。

    “你,不,应该说是我,是怎么把娘葬到这里的?”水影被她的话提醒,拭着泪站起身来。琉璃花儿,水晶棺椁,这样梦幻般的奇异葬礼,就算是帝王之尊也只能想象,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是怎么办到的?

    “这些你不需要知道,人家好心带你来见娘,你不说谢我,还问东问西的,不理你了!”她哮着嘴抱怨,当真转身而去,走出花丛时一回头,眼前闪过诡异的笑,“但既然你问了,我也得告诉你呀。这里,是西歧山;这些花儿还真是有人种的,这些花儿十年一开,开花的时候,这座山的主人是要出来赏花的哦。你可要小心!”说完话,小小的身影一闪,隐没在黑夜里不见了。

    “赏花?”水影低声重复着。这些美得妖异的琉璃花,原来是有主的。是什么人,能将没有生命的琉璃,种成活色生香的花儿?那种花的人,又在哪儿呢?

    她转身面向晶棺,却在瞬间怔住了,瞪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棺里的人,这是母亲么?只是片刻工夫,死去已久的尸体竟变得如此苍老?刚才还是满头青丝,肌肤晶莹光滑,秀美的眉目间没有一丝皱纹。而现在,她正俯身看着的,竟是一具老人的尸体,鹤发鸡皮,干瘪,萎缩,瘦骨嶙嶙。

    是什么,让死去多年的人如此迅速的衰老?水影努力压抑着惊愕恐慌,不停地念出所有她能想到的疗伤治病的法咒术语,可是,尸体仍在继续衰败,不可逆转。那干枯的肌体开始腐烂,皮肉里爬出灰白的蛆虫,然后,溃烂的腐肉脱落,露出森森白骨。

    水影所有的悲伤努力都是徒然,她就这样眼睁睁的,看着方才还青春美丽的母亲,迅速变成一具白骨,朽坏的骨架散开,断裂,然后,晶棺里止剩灰暗的骨尘。

    “……”水影已哭不出声音,她抓起满把骨尘,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攥住。可是尘埃还是从指缝间滑落,风一吹,就散了,再也无处寻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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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4-26 08:34:34 | 显示全部楼层
《剑仙水影》 水影•惊魑魇
惊魑夜(1)

    “唉,何必这么伤心呢,她都死了几百年了,怎么可能不老,不腐朽化尘?”轻轻的笑语不知从何处响起,带着蔑然和讥诮,冷冷地,在夜空回荡。
    “谁!”水影蓦地从伤痛中惊醒,厉声喝问。这声音不是方才离去的女孩,宛转娇媚,应该是个成年的女子。难道,就是女孩临走前所说的种花人么?

    “水影姑娘,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么?呵,真是贵人多忘人呢。自从‘竹心别院’一别,我可是天天都在想念你,今天你居然肯赏光驾临西歧山,我们自然会好好地尽一番地主之谊,不然,怎么对得起你!”甜美的语声悠悠然说着得体的客套话,每一字里却暗藏着冰冷的杀机。

    “西歧山,这里是西歧山!”水影耸然失声,她听出了那个声音,记得那个地方,竹心别院,那是一场惊魂的梦魇。说话的女人,就是苏冰,苏夫人,是僵尸王妃,而这里,就是她的老巢。

    “现在才想到么,可惜,已经晚了。”语声淡淡,像是稳操胜券。虽然不见人影,但水影想起了说话的人用丝帕掩着嘴角轻笑的模样,那是个倾国倾城的美艳女子,只可惜,她的美貌是很多的死亡拼凑起来的。

    那个女子是早已死去了的,竟又在这里说话,但水影丝毫也无讶异,这一天里,她遇到太多的怪事,连几百年前的自己都能出现;去世几百年的母亲都在她面前从青春美丽,转瞬化为飞灰;那么死去的人为什么不能复生呢?

    女子的语声不再响起,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声音,奇怪而含糊的,“嗬嗬,嗬嗬……”像是病人被痰堵住了喉咙,在用力地咳喘。

    这声音竟像是会传染,第一声还未停止,第二声已接上,接着是十声、百声,不一刻,远远近近,漫山遍野,皆是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和重重的黑影,接踵摩肩的拥挤着,摇摇晃晃,步履蹒跚,慢慢地向琉璃花地聚集而来,越来越近!

    嗬嗬的呻吟和脚步在离花丛三尺远的地方停下,呈完满的圆形包围了花丛,琉璃花不时折射出的明亮光芒,甚至可以照到那无数只正在挥舞的惨白手臂,无数双紧盯这里的血红眼睛,无数张渴望饕餮的大嘴,那些嘴里翻出森然的雪白獠牙,乌黑的舌头吃力地卷动着,发出唯一的音节,“嗬嗬,嗬嗬……”

    四面袭来的浓重邪气逼得流火在鞘中铮铮鸣响,剧烈地震颤着,几乎要自行越鞘而出。水影按住愤怒激昂的佩剑,现在,还不到出剑的时候。

    正思忖着,就有光照了过来,是朦胧的淡橘色的光,幽柔而温暖。这样曼妙的光晕,似乎不适合出现在这僵尸集会的荒山,但那荧光闪闪地亮着,一共四盏,迤逦向这边而来。

    灯光渐近,一行奇怪的队伍悠然地走近了这个僵持圈。挑灯走在前面的,是四个美丽的少女,乌黑长发,雪白衣裙,掌着橘色纱灯,光晕正映在她们脸上,那些女孩子的眼睛大睁着,眼里竟然没有瞳仁,白茫茫的一片。她们,是被僵尸吸干脑髓的活死人,只比木偶多一口气。

    跟在持灯人偶身后的,是两顶精致的紫罗小轿,每顶由四个强壮的僵尸抬着,正疾步走来。

    “落轿!”略前一点的轿子里传出甜美而熟悉的语声,两顶轿子应声放下。水影冷笑,“苏夫人,原来你无论在哪里,都喜欢装出一副贵妇人的派头,有什么用呢,再怎么装,骨子里也是恶心的东西!”

    “哟,水影姑娘怎么这样说话,知道你来了,我和大王心急火燎地赶来看你,哪里怠慢了,恼得姑娘出口伤人!”从轿里出来的绿衫女子一边去掀旁边小轿的帘幕,一边笑着回水影的话。

    水影也没心思和她斗嘴,索性默然。遥看着她殷切地从轿里扶出一个披着黑袍的男人,隔得远,看不清面容,但强大的邪气扑面而来,压得她向后退去,那个男人,无疑就是西歧僵尸王。

    水影看着早在千年前就已经死去的僵尸王,再看看他身旁的女人,哭笑不得,自己似乎是陷入了一场时间的混乱,过去的,都回来了;死去的,都复活了。而她被莫名的卷进来,生死难料,凶多吉少。

    水影在这里茫然伤感,那边却已经摆好了桌椅,布上了酒菜,僵尸王携着王妃,款款落座。苏王妃持壶斟满尸王的玉杯,“大王请满饮此杯,待妾身安排出好戏与大王欣赏下酒。”

    “好,好!”大笑声中,尸王已饮尽了杯中酒,期待地催促,“是什么好戏呀,爱妃快点拿出来,让本王开开眼。”

    “大王就是性急,什么都等不得!”王妃拍拍手,“时间也差不多了,你们开始罢。”

    随着吩咐,一直呆在圈外的大群僵尸蜂拥着冲过来,喑哑地吼着,手臂在空中挥舞,满身腐败的恶臭弥散,水影强压住翻涌上来的恶心,向着外边看热闹的女人厉喝,“你要干什么,不想让它们死,就快让它们退下!”

    苏夫人竟是一愣,然后靠在尸王肩上,咯咯娇笑,“水影姑娘,你也太不讲理了,今夜是十年一次的琉璃花开,他们是来聚餐的,你占了他们的地方不说,还这么凶,你娘从来没教过你做人要讲理么?”

    一句话触到了水影心里的痛处,她恨恨咬着嘴唇,正要拨剑,僵尸已冲进了花丛,当真折下一枝枝琉璃花儿,塞进嘴里,咯嚓咯嚓大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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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4-26 08:34:49 | 显示全部楼层
《剑仙水影》 水影•惊魑魇
惊魑夜(2)

    “我种下这些花儿,就是为了他们呀,他们每隔十年吃上一次,身体才不会腐坏。”苏夫人看着放怀饱餐的群尸,目光温柔慈爱,转而瞟向水影时,语声骤然阴寒,“不过,我忘了告诉你,他们虽然是来吃花儿的,不过僵尸的胃口很好,总是见到什么就吃什么,你呆呆地站在那儿,他们不会看不见的……”
    她正说着,一条灰白粗壮的手臂已挟着腥风,直向水影抓来。她脚步微错,闪身避开,而那僵尸呆滞的眼睛死盯着她,一抓不中,索性合身扑上。水影惟有拨剑,金光闪过,拦腰而斩,腥臭的血雨漫天洒下,染上了晶莹剔透的花儿。

    血腥让群尸兴奋起来,嗬嗬的嘶吼声中,它们一拥而上,抢食同伴的血肉。水影眼看着它们吃着同类,惊怖难言。

    两截残尸吃光后,更多的手臂伸向水影,她只能挥剑。剑光和血光交织成一张诡艳凄厉的网,密密地纠缠在她眼前。她想吐,想喊,想夺路而逃,但她不能停下,稍一松懈都可能会被吞噬。

    僵尸是所有魔物中最低级的,它们不懂得任何术法,但它们不知痛,不知死,只凭着一股悍勇之气横冲直撞。也就是这股气势使它们极难对付,除非一剑毙命,否则即使是受到重创,只要有口气在,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冲上来。

    这样惨烈的厮杀不知持续了多久,水影握剑的手开始颤抖,衣衫已被抓破好几处,僵尸的指爪是有毒的,只要被抓伤一点就在劫难逃了,她已是筋疲力尽,而僵尸的数量却有增无减。照这样下去,真的坚持不了多久了!

    “大王,你看这出戏怎么样?”苏夫人举起杯浅浅啜了一口,脸颊生晕,巧笑嫣然。

    “精彩,真精彩。本王跟你打赌,那丫头至多再撑一柱香的工夫,就是孩儿们的口中食了。”

    “哼,大王高估她了,一柱香?恐怕一柱香后她连骨头都不剩了!”苏夫人冷笑着放下玉杯,轻轻的拍手。“啪,啪,啪”,清脆的三击掌。

    听到掌声,僵尸们一怔,然后迅速改变了战术,不再是一个接一个前赴后继地扑上来,它们三个一组地散开,将水影层层包围,然后一拥而上……

    流火猛地向空中挑起,金红剑芒似灼灼的阳光铺洒下来,僵尸们哀号着倒下,趁下一批尚不及替补的瞬间,水影腾身扑出了花丛,扑向那两个正在饮酒说笑的看客。胜负的变化来得太快,这两人似乎还没有反应,僵尸王端一杯酒仰头饮下。而在他仰头的一瞬,凌厉的剑锋破空而来,直刺他的咽喉。

    水影暗自狂喜,这个巧合的瞬间是天赐予她的,这一剑,是必杀的!

    然而剑锋在离目标仅仅一寸的地方停住,再也无法推进。因为,有两根苍白的手指挟住了它。

    水影就这样僵住,无法进也不能退,眼睁睁看他的喉咙微动,咽下口中的酒,然后慢条斯理的放下酒杯。身边美艳的妇人连忙为她斟满,她的笑容依然,似乎根本不在乎水影的猝然发难。

    “你的‘天罗剑’只练到五成火候,若是再进两成,我也不能如此轻易得手。”尸王悠然说着,灰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,“不过以你的修为,又是女子之身,能练成这样,也很难得了。”

    水影心中的惊恐翻江倒海,她太高估了自己,却低估了对手。她咬牙用力,剑锋却纹丝不动,像是凝固在两座铁山之间。

    “呵,你别白费力了,除非大王自己放手。”苏夫人挥挥手,正要冲过来的尸群止步,喏喏退下。“姑娘也累了,不如坐下来喝杯酒,叙叙旧。”

    水影冷笑,“我们之间,有什么旧好叙?”她说着话,左手突然骈指点出,疾如闪电,直指尸王的眉心。

    黑袍男人呵呵大笑,方才持杯的手,已擒住了水影的左腕,“这小丫头倒是不拘泥,知道手指也能当剑来用。聪明,可惜速度太慢!”

    水影咬碎了牙也是无奈,任她怎么挣扎,既抽不出剑,也挣不开手。尸王笑吟吟看着她因用力而涨红的脸,“你这样的女子还真是少见呢,我喜欢,不如你就做了我的侍妾罢。”他转向苏夫人,“冰儿,你说可好,你不会吃醋罢?”

    “大王说哪里话,妾身若能和水影姑娘同侍君侧,欢喜还来不及,怎么会吃醋!”她的眼波瞟着水影,用翠色丝帕半掩着嘴,笑得花枝乱颤,风情万种。

    水影狠狠地把嘴唇咬出了血,恨不得现在天上就劈下雷来,把这些僵尸魑魅全部打入十八层地狱,永世不得超生。

    可是夜空晴朗,云淡风轻,天似乎没有帮她的意思。水影几乎绝望,转头躲开他灼灼的凝注,却瞥见了桌上的一把小刀。这把刀是苏夫人用来切香橙的,此刻,她正把剥出的橙瓣送进尸王口中,两人卿卿我我,浑没把她放在眼里。

    她握着剑柄的手陡然松开,尸王刚觉掌中一轻,短刀就挟着撕裂的风,猛砍向他握着她左腕的手,他猝不及防,只得放手,水影用力掷出短刀,刺向他的胸膛,同时回手夺剑。等尸王打落将至胸口的刀锋,水影已在丈余之外。手中剑光连闪,斩落了几个僵尸的头,脚尖猛地踢开一个挡路的家伙,身形已借着一蹬之力,飘得更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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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4-26 08:35:03 | 显示全部楼层
《剑仙水影》 水影•惊魑魇
山中囚

    水影向前急掠着,身后有呼啸的风声疾速逼近,那强大的邪气让她如坠冰窟,回头望去,正对上一双暗红如业火的眸子。水影生生咽下嘴边的惊呼,拼命加速。
    前后的距离越来越近,心底的绝望越来越重,沉沉地坠着她的身体,“已经没有力气了,放弃罢,放弃罢。”耳边有个声音用催眠的语调絮絮念着,瓦解了她最后的坚持。

    “罢了,这里就是终点,前面已经没有路了……”水影这样对自己说,算是最后的解释。现在是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,但她已经没有可能等到阳光了。

    “滚开!”她凄厉大喊,出剑,刺向将与她并肩的尸王,他如她所愿的急退闪避,然后她回手,翻转剑刃,颈上顿觉透骨的寒意。原来,死亡的感觉是如此的冷。

    一缕尖锐的风打在她的手腕上,流火铮然落地,水影颈上慢慢流下血来,剑锋只是划破了肌肤,还不及切断血脉。她看看自己空空的手,再看看缓步向她走来的黑衣人,怔怔的,不闪不退,不出声,也不流泪。

    “怎么样?水影姑娘可想通了?”见他们回来,苏夫人连忙起身迎上,含笑相问,两人却是一样的沉默。尸王自顾自来到桌前,拿起酒壶,仰首一气喝得干净,才回头冷笑,“今年献给西歧山的祭品,有了!”

    “大王,您的意思是……”苏冰隐去眼里的欢喜,惊慌满面地扯住他的衣袖,“这,这,可不能啊……”

    水影冷眼看她入情的表演,也懒得揭穿,只希望快点离开, “喂,这个祭品怎么当法,你倒是说话呀!”她冲着黑袍男人的背影喊着。

    “呵,迫不及待么?”他把酒壶重重摔在桌上,扬手一指,“就是现在,西歧山已经醒了!”

    “山醒了?”水影重复着他的话,目光顺着他的手向上看去……

    傍晚时分她来到这里,直到方才她从尸王手下脱身逃走,不远处的西歧山都是无可攀登的险峻耸立。可现在看去,那山体竟变了形状,一圈圈的盘绕叠加着,似柔软无骨的蛇身,而山顶已变成了一颗巨大可怖的蛇头,血口大张,獠牙如刀,正垂首向下俯视,一双硕大无朋的眼里射出绿莹莹的光芒,照亮了山下丈余的范围。

    “那……那是什么?”水影一向自负胆大,却也吓得惨然色变,不住后退。一双纤纤柔荑在身后扶住了她,苏夫人娇媚的声音响在耳边,“姑娘受惊了。也难怪,你肯定想不到,西歧山居然是条活着的巨蟒。”

    “开天辟地之始,黄帝一族强盛,为使族人福泽绵长,永享太平,黄帝历经三十载,生死之战百余场,终于斩尽了世间所有巨怪恶兽。却不知何故,唯独未杀这条巨蟒,将它石化成山,镇在此处。但每隔十年的某个晦月之夜,就是琉璃花儿盛开的夜里,巨蟒就会苏醒,直至天亮。然后再次沉沉睡去,睡过又一个十年。”尸王仰视着那庞然巨怪,语声缥缈如风,“三千年前,我们僵尸族被众神逐来此地,恰遇石蟒复苏,那时的王者西歧就与它定下了契约:僵尸族会在每一次它苏醒时供奉祭品,以换取它强大的地气护佑全族。石蟒应允,从此这山就叫做西歧山,成了僵尸族的福地,而我们也如约的供奉它,三千年来从未间断。”

    他说着,转身面向水影,“今夜,你就是它的祭品,这是你自己选择的,怪不得我!”

    他们已到了蛇颈处,再往前几步,就迈进了蛇口。尸王停住了脚步,水影和苏夫人依次排在他身后。刚站定,他忽然回身,一把扯住水影,拉到前面。

    “你干什么……”水影刚喊出口,他已松开了她。他的脸色肃穆而凝重,后退两步,屈身单膝跪地,双手交叉抚在胸前,低首垂目,恭声道:“尊贵的蟒神,僵尸族最伟大的护佑者,我为您长眠的苏醒带来了庆贺的祭品,请您睁开神眼,过目这祭品,是否让您满意!”

    石蟒的额头突然向两边裂开,露出一道很长的缝隙,似乎要将头颅分成两半,裂缝不断地加长加深,然后慢慢地张开,里面伸出一只漆黑的眼珠。蛇的独眼看着她,好一会儿,视线从她脸上移下去,牢牢地盯在她的胸口。水影忽然感觉疼痛,那样犀利的痛,就像是被一支箭射穿了心脏。

    她立足不稳地摇晃着,昏昏沉沉,甚至不确定自己是生是死,身体似是正在被掏空,麻木地失去了知觉和重量,轻飘飘地,没有着落。

    石蟒总算在她崩溃之前收回了那只魔眼,它转向尸王,轻轻点了点头。脱离了它的视线,心上的疼痛消失了,空荡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踏实的感觉。水影深深呼出一口气,动动手指,确定自己还活着,却听见身边尸王的低语:“水影,蟒神很满意你,你可以进去了。”

    水影看着石蟒张开的巨口,事已至此,她反而没有了恐惧,平静地向着蛇口迈出一步。

    “且慢。”苏夫人忽然叫着从后面上来,“水影姑娘,我有句话要告诉你,也算是我们相识一场的纪念罢。”她抱住水影,几乎把她揽在怀里,樱唇紧贴在她耳边,轻轻地吐出几个字。

    水影又一次推开这个心计莫测的女人,自顾自走向石蟒的口中。身后,锋利的长牙咯嚓一声落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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